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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今天是2012627日,是江上舟先生逝世一周年的纪念日,社会各界都在纪念江上舟先生,对他的评价很高。沈教授,听说您对江上舟先生的评价是杰出的战略产业家。您会做这样一个评价,您又是如何定义战略产业家这一新概念的?

沈晗耀:江上舟先生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的溘然长逝令人扼腕痛惜。他逝世后,大家对他的各种评价很多,也都很高,如优秀的战略科学家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卓越的企业家富有影响力的社会活动家等等。我想这些评价都非常恰当。首先,江上舟先生是实至名归的科学家,他曾在爱因斯坦的母校——瑞士苏黎世高等理工学院深造,拥有扎实的科学素养。学成归国后,又积极推动我国战略新兴产业的发展并取得了积极成效。其次,他无愧于焦裕禄式的好干部这一称号。十年来,他身患癌症,但一直抱病奔走,真正为我国战略新兴产业的跨越发展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是卓越的企业家,他一手牵头组建的中芯国际,在他的带领下实现了跨越发展,中国开始迈出国门、走向世界。而作为社会活动家的他,经常能够做到一呼百应,其影响力和号召力目前国内很少有人能企及。但所有这些评价都是从一个侧面概括了江上舟先生的功绩,如果要对他的一生(尤其是其人生最后十年)的活动、成就和贡献做一综合评价,我认为他是杰出的战略产业家。这样一个评价不仅涵括了前面评价,而且把江上舟先生一生念兹行兹的成就和贡献凸显出来了。

刚才你问及战略产业家这个新概念的定义。我认为,所谓战略产业家,是指致力于一国或一个地区战略产业发展并且作出杰出贡献的个人。战略产业家通常具有四个特征:一是具有扎实的科学素养。为此,他们能够把握世界科学技术发展的最前沿动态,并前瞻性地预知其对整个经济社会产生的变革作用,然后积极研究其技术可行性,推动科研成果产业化。二是高效的组织协调能力。他们通常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因此能广泛地调动最优秀的人才和大量所需的资源,并受其调度支配。三是拥有相当的经济素养和敏锐的市场触角。他们懂得把握市场发展方向,知道何时介入开发是最佳时机,在何阶段实行科研成果产业化能产生最佳的投入产出效益。四是有强烈的国家意识、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通常他们不是为个人利益而工作,而是为了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和荣誉工作,为全人类的福祉而倾力奉献。

记者:在国内外,战略产业家多吗?能否举几个例子? 

沈晗耀:战略产业家在国内外还是有一些的。具体来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企业家型的,比如微软的比尔·盖茨、晶体管之父威廉·肖克利,这些人开创的行业都是当时最新兴的战略产业,他们的成功让本国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科技强国。一类是政府官员型的,比如推动美国信息高速公路工程的美国副总统戈尔。还有一类是综合型的,即他们集政府官员、科学家、产业家和组织协调家的身份于一体,是政界、学术界、商界的多栖明星。这类战略产业家,世界上还是比较少见的,像上世纪40年代主导美国曼哈顿计划(即第一颗原子弹研究计划)的奥本海默,主导开发出世界第一台计算机的冯·诺依曼,应该属于这一类型。

就我国而言,企业家型的战略产业家很少,主要原因是我国不掌握第一流的领先科技,但还是有一些,比如太阳能领域就有几家做的比较好的。政府官员型的战略产业家在我国非常普遍,几乎各省都有,其中较为突出的,像最初推动浙江义乌小商品城建设的那一批政府官员。综合型的战略产业家几乎凤毛麟角,江上舟先生当之无愧,而且非常杰出。

记者:战略产业家的职能是什么?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战略产业家的作用是增强了,还是减弱了?

沈晗耀:战略产业家的主要职能定位就是致力于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而战略性新兴产业一般是指,以重大技术突破和重大发展需求为基础,对经济社会全局和长远发展具有重大引领带动作用的产业,它们往往关系着国家命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历史上,英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选择了蒸汽纺织机,美国在二战后的信息革命中选择计算机、信息互联网,这些都是当时最尖端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他们选对了,因此实现跨越发展,一跃成为世界强国。在这背后,都有一批战略产业家在积极地推动。现在,世界又进入了能源革命时代,战略产业家又将再一次站在历史的舞台上,发挥其作用。

战略产业家的出现跟经济体制没有关系,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更能发挥作用。在计划经济时代,战略产业家这一角色通常由政府官员来扮演。举个例子,在我国建国初期,争取到前苏联援建的156个大项目,涉及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初步构成了我国完整的工业体系。当时这一批领导人就可以称为战略产业家。但由于他们的科学素养参差不一,有时决策正确,如两弹一星工程,为我国的航天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有时会发生偏差,如大跃进时期的土法大炼钢,给国民经济造成了巨大损失。这里我想说的是,在计划经济时代,战略产业的组织管理者几乎清一色都是政府官员型,但由于体制的限制,正确意见往往不一定能集中起来,而决策一旦错误,就会延误战略新兴产业的发展时机,他们也就不符合战略产业家这个称谓了。在纯市场经济时代,关系国家战略层面的重大科技变革工程一般都由综合型战略产业家担任,关系国家战术层面的科技创新工程一般都由企业家型战略产业家担任。而且我们看到,美国的曼哈顿计划、信息高速公路计划,以及微软、英特尔、苹果公司都非常成功。这表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战略产业家的用武之地是很广阔的。

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它既有计划经济中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又有高效配置资源的市场机制优势,此时更需要杰出的战略产业家。因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国家不再通过行政指令等方式直接参与国民经济,更多地是靠宏观调控等方式间接参与。此时,政府掌握的资源以及对资源的整合能力都是有限的,大量的资源都掌握在民企、国企和外企手中。也就是说,资源非常分散。这就需要一个个人——他在政界、学界和企业界都有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不仅能打通各类民企、国企和外企之间的隔阂,而且能沟通协调各类资源、要素,做到一呼百应,从而确保庞大的工程体系的顺利开展。可以说,能担当起这样角色的人,其个人素质能力是非常高的。因为能融合发挥两种体制机制的优势,因此其发挥的作用也更大。

记者:非常幸运地,我国出现了江上舟先生这样的杰出战略产业家。但我们看到,十多年来,江上舟先生致力于推动我国的战略新兴产业发展,也遇到很多困难和障碍,这使很多人包括江上舟本人都非常遗憾。沈教授,您觉得主要原因在哪里?又如何改进?

沈晗耀:当前,我国的战略产业家非常难产,即使出现了江上舟先生那样的优秀战略产业家,如果没有好的体制机制相配套,其能发挥的作用也会大打折扣。问题的关键在于,以前国家一直没有意识到战略产业家这个角色,以及其对科学技术和战略新兴产业的巨大推动作用。政府的思维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主要通过政府官员的行政命令去推动战略新兴产业的发展。这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其实很难充分调动所有的才智和资源。往往是政府砸了大量的钱,也不见一朵浪花。它并没有发挥计划经济下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作用,反而浪费了国家大量的资源,甚至阻碍科学技术和战略新兴产业的发展。

至于如何改进,我认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我国要促进战略新兴产业跨越发展,必须打破原来一切围绕政府转的旧体制,去建立起一个以战略产业家为核心力量的领导团队。具体设计,我建议国家可考虑成立一个国家战略产业协调委员会”——它直接隶属于国务院领导,并赋予它政策制定、产业规划、资源调度等方面的优先权。它有点类似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略规划部,可以集中研究战略新兴产业中的重大问题、组织拟制发展规划计划、提出战略资源总体配置方案、协调解决跨部门跨领域有关问题、检查评估规划计划落实情况等。在人员安排上,国家战略产业协调委员会由社会各界公认的战略产业家担任领导岗位,领导班子成员则由国家发改委、国家经委、国家科委、国家财政部等一把手,以及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和其它科技界、产业界、知识界的杰出人士担任。这样的体制机制有三个好处:一是,突出了战略产业家的作用,确保了所有资源都能围绕着他转。二是,政界、学界、产业界合力办公,优势互补,为各类资源的融合架起了桥梁。它即能避免政府机构重复设置带来的弊端,因为可以通过职能剥离,把一切涉及高新技术产业的决策都集中到国家战略产业规划协调部;又能避免旧体制中外行领导专家的弊端,真正确保专家领导外行。三是,这样一个机构设置不会造成国家机构的臃肿。因为主要领导都是兼职的,只有秘书处和办公室(职能是会议协调、文件起草)是由全职人员担任。

如果江上舟先生在世时就有这样一个机制,并让他领导国家战略产业协调委员会,那就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其才能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而我国的战略新兴产业在这样一个体制下,既能发挥计划经济条件下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组织协调优势,又能发挥市场经济的活力,因而只要选准方向,就能快速推进,最终实现我国战略新兴产业的弯道超越、后来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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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晗耀

沈晗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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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顿经济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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